“抱簿本”、“对戏”与“台上见”
撰文/张文瑞
夙昔伶界无论是改编老戏,照样创造新戏,常常都有戏簿本,也便是脚本。改旧也好、编新也好,编词造句演员做不来,都得请剧做家代笔。剧做家拿出草稿后,再跟主演屡次研讨修正。这边说的主演便是该剧的头牌,常常都是挑班儿的须生和花旦儿。定稿后,由粗通文墨之人分行当誊写多少份,散发给有“活儿”的演剧人员。无论须生、青衣、武生、花脸、里子、扫边等,拿得手里的,都可是本人本工的场次、念白、唱词,叫“单头”。谁手里也没有总脚本,即总纲(行内把这二字念为“总讲”)。待诸位都看懂背熟后,再由一位专人把生旦净丑诸行集结到一同,下场子排演,这位专人叫“抱簿本”。
总纲由一人节制,是避让正常“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携本外逃。夙昔挑班儿的角儿排新戏或改编老戏,虽说不至于秘而不露(当然也保不住密),但详细场次、戏文、唱腔儿以及裉节儿、俏头儿等是万不能示与别人的。昔年北京大的戏班儿不下三四十家,能力也都不小,一旦有了脚本,没几天就可以贴演明场。观众可无论你是本人编的照样偷来的簿本。即或坐实了是偷来的簿本,戏已公演一轮,首创者再演,活早被人“刨”了,新鲜劲儿全无,惟有干瞪着眼愤怒了。这种工做不是没有,起首程砚秋的班儿里就有一位小生带着“连络图”投靠“威虎山”了。于是,像梅兰芳、马连良、程砚秋、尚小云、谭富英等班子里,都有一位“抱簿本”的。
“抱簿本”的职业有二。一是负责全戏的总讲,把各路脚色的戏串起来,行内话叫“拉戏”。一出戏的出笼,脚本写就后,要经历背词儿、习腔儿、走台、响排、彩排等次序。这些都由“抱簿本”抓总;另一项职业是替角儿“对戏”。如梅、马、程、尚等,声望大,公事多,诸事缠身,弗成能每出戏都光顾现场跟整个敌手戏或有地方干系的演员走台排演,只得烦请别人代理。此便是“抱簿本”的第二项要紧劳动。
“抱簿本”必需同时完备两点素养。主要的是忠厚,对挑班儿的角儿至死不渝,不会“背叛投敌”;其次是对角儿的戏路、玩意儿、台上习惯等纯熟于胸。比如,梅剧团的姚玉芙,给梅老师配戏多年,本人也是青衣好角儿,情谊更不必说。马连良的扶风社“抱簿本”是马四立,二人是叔伯手足,马四立生、丑两行全行。尚小云重庆社的任志秋,程砚秋秋声社的吴富琴,谭富英同庆社(后改扶春社)的宋继亭(谭小培节制)等,满是熟行,且情谊匪浅。再有一句话需求吩咐,“抱簿本”与管事的不完满是一码事,管事的专司派戏、对外连络、班社办理等行政治务。像梅剧团就专设李春林管事,称做“大管”,姚玉芙专事“抱簿本”,也叫“二管”。有的班社“抱簿本”与管事的也合二为一。
所谓对戏,一种状况是如上头所说与“抱簿本”走台排演。这种对戏,险些都是本班班底。演员互相之间,台下叩头碰脑,台上隔三差五假戏真做,互相再熟习不过,一出戏对一次唱十年也是它。遇上角儿在台上且则增损表现,也无大碍,班底演员早已熟习其路数,齐全也许应对自若。
再有一种对戏,就要费些翰墨了。以前北京班社,虽说搭班演员相对不变,以所搭班社的上演为要务,但遇本班儿无戏可唱时,齐全也许应邀“外串”,便是搭其余戏班上演。特为是一些二三路演员,死啃一班儿,遇上本班儿一星期就演一场,那近乎忍饥了。再有一种状况,名角儿之间,相敬相惜,或遇责任戏,间或互邀同台一次,也不在多数。凡某出戏是头一次同台,角儿互相间的裉节儿、“肩膀儿”都不大知晓,就得在临上任前,会晤临一次。
对戏是低者就高者。所谓高下,是按辈份、艺术造诣、声望身分论。可谁手里也没有级别职称文凭,孰高孰低就全凭行内公认的声望和评估,本来谁心坎都有杆秤,互相心知肚明。那些“外串”的二三路演员,找头路角儿对戏,都得自动登门。不过北京伶界就这么大圈子,谁甚么去路,管事的在派戏时都探问知晓了,或素来就认识。会晤只需问问:“这出戏跟谁学的啊?”答:“跟某某学的。”“那就好了,你师傅怎样教的你,你就怎样来吧。”这道理是头路角儿虽不大认识他,但对他师傅照样安心的。这戏就算对结束。当年姚玉芙陪谭鑫培唱《四郎探母》里的四夫人,登门找老谭对戏。老谭问:“这出戏是谁教你的啊?”姚玉芙答:“吴菱仙。”老谭说:“那就不必对了,可是四夫人晕倒后,等我拍你的肩膀,中兴‘跪步’拉下就好了。”这是由于老谭在宫里唱《四郎探母》,四夫人多是时小福的活,而吴菱仙是时小福的学生,姚玉芙又是吴菱仙教的,于是老谭认为,一个师门出来的根蒂不需求对戏。
有些状况就要费些周章。有一年,梅尚程荀四台甫旦唱《四五花洞》,此四位同台同场真未几见。谁找谁对戏?不能都坐家里等着。幸亏说哪家理,论哪一条,梅老师都为最尊,尚、程、荀就都登门梅宅对戏。对戏撤除身材、盖口、裉节儿等,再有一件费事事,便是胡琴儿。戏班界自谭鑫培始就有了私房胡琴儿,行话叫“角儿胡琴儿”,与之相对的叫“官中胡琴儿”。官中者,公用之谓。大角儿的琴师本人也是角儿,常常只傍明场,角儿在家吊嗓子偶然需另找个名头小些的。大凡角儿没有本人的胡琴,经常会被人认为派和谱儿都还不够够,乃至不能叫角儿。二三路演员正常都没有私家琴师,他们要末跟着角儿的琴师走,要末就用官中胡琴儿。四台甫旦都有私家琴师,可四人同场,唱腔儿一句接一句,总不能且则换胡琴儿,如许戏就没法唱了。幸亏尚、程、荀都认同用梅的胡琴徐兰沅。按说这事也不能说小,用梅的胡琴儿,象征着另三位大体得顺着梅腔儿来。当然这三位的腔儿,徐先外行里也都有。
大角儿之间对戏,简略之极,虽然互相没同过场,那也不需求你来我往把整出戏都走一遍。当年梅兰芳老师陪老谭唱《桑园寄子》、《汾河湾》等戏码,梅找谭对戏,老谭说:“我的戏都是通亨衢的,不必对,你到台上夸大了胆,我都有肩膀儿吩咐知晓,不会错的。”“通亨衢”是一句伶界熟行常说的话,与“亨衢活”不是一个道理。通亨衢即指沿袭旧章,按老派儿规则来,无太多标新创新,却并非不出彩。
中华民国十九年(),杨小楼、马连良在上海。有一天杨东家对马连良说:“你把新排的本戏《要离刺庆忌》的簿本拿给我瞧瞧,我想给你来一回庆忌。”马连良一听直打愣儿,庆忌不光是个二路脚色,并且是花脸正工,根蒂想不到国剧宗师杨小楼能给他配演这出戏,急忙说:“那当然接待。”随后就把簿本送给了杨小楼,杨接过簿本说:“翌日我们就贴这出。”头天马老师把脚本送给杨东家,杨险些就没看簿本。第二天,马老师到了杨老木屋里对戏(杨是马的长辈,当然是马找杨对戏)。杨东家正在卧榻吞云吐雾,也没站起来,随手拿着烟钎子在烟盘子上画了画各人站的地方,就算完事,说“台上见吧”。马老师也不许多说甚么,只好告退。外出他就犯嘀咕:“这就算行啦?”马老师对艺术的精雕细琢是出了名的,有“马三白”一说,他请求台上整个演员护领白、水袖白、鞋底白。望见谁没剪发刮脸,他都单给两毛钱,或把剪发的叫至靠山专司此事。话说杨东家如斯浮皮鲁莽,异心坎真是打鼓,可却又不能说。当晚到了台上,俩人一搭手,杨小楼的唱念身材地方无一丝不对,且反常出色。真想不出他甚么时辰背的戏词儿。后来马老师感叹;“这些老长辈们,真真让人敬重,他们都有一种非常的本事。”
笔者见过的一次对戏,是十多年前袁世海老师着末一次上任唱《连环套》。那天笔者在装饰间看袁老师勾脸儿,先是李长春进入,站在袁老师死后说:“老师,我跟您对对。”他们是来先后窦尔敦,就对对脸谱儿。片时儿,表演朱光祖的石晓亮装束齐备进了屋,袁老师面临着装饰镜,石晓亮就站在袁老师死后说:“老师,我跟您对对,您给我瞧瞧。”言罢,就在椅子后巴掌大的处所,连念带身材,把那场戏走了一遍。袁老师也没转身,脸对着镜子,手举着羊毫,小声儿给石晓亮搭了几句架子。尔后说:“嘚了,挺好,台上见。”
“台上见”是伶界行话,道理有两层。一是说,没甚么大题目了,有题目台上也都能处分,也有互相鼓舞之意;再一说,互相不怎样熟习,似也不怎样敬重,谁有多大能力,到台上比画吧。后一说多存于平辈或生疏者之间,按说也无太多歹意,演员在台上素来就得硬砍实凿,各显法术。马上不让父,举手不宽恕。如斯才对得起观众,更对得起艺术。演员都“铆”上,互相“对啃”,戏才最出色。当然,得是武艺相当者,才略互相使上劲。小生名宿程继仙说,演员们在台上,就好像斗蛐蛐儿正常,对方的能力太差是斗不高兴来的。不相上下,那是最佳。若是一位贯串举座爆彩,另一位掉进冷水盆儿,甚或患有倒彩,那是你火候不到,回家接着用工,也算是个鼓舞。当年名净何九(何桂山)与大东家程长庚唱《二进宫》,一点儿不畏程长庚的煊赫身分,在靠山就用力勒裤腰带,筹办上任足铆。大东家心坎说:“当日这小子要与老汉搏命啊。”说完,也勒了勒裤腰带,运足了气上任。上任实在出了一身大汗,才没让何九给啃喽。
有一年上海京剧场到长沙上演,周信芳老师(麒麟童)说:“既然到了长沙,我们来出应景戏,唱出《战长沙》吧。”这出戏关羽、黄忠是角儿。头天定了戏码儿,谁表演甚么脚色现筹议。那时武生王金璐老师随团上演,他问周老师:“您来谁?”周答:“我来黄忠吧。”王金璐就来了关羽。甭说排戏,连对戏都没有,直接便是“台上见”。
“台上见”便是磨练演员的水准和功底,在台上谁也不兴让着谁。周老师的黄忠也是使一把大刀,与王金璐的青龙偃月刀一搭上,周老师就往里压关羽的大刀,干劲使得很猛。关老爷是武贤人,谁也打不过他。这黄忠虽说是后来的五虎大将之一,却也不能超越关羽。王金璐看周老师的戏做足了,就表示了一下周老师,跟着就反腕用力往外压黄忠的大刀,直到把黄忠的刀压下去。周老师跟着一个垫步儿,来个踉蹡,接着双腿发抖,髯口、靠背旗一同震颤。神情身材详细悦目,既合适黄忠身手不敌关羽这个要紧剧情,更烘托出关羽的征象与能力。这才叫做“戏”,也恰是台上见的出色之处。假使王金璐略微“软”点儿,不光被周老师啃了,连关羽的一生英名也毁于长沙台上了。
“台上见”的恶果不过三种:一,两边都好,皆大欢乐;二,一方好,一方不好;三,两方都不好,双败。第三种两边都不好的状况,在马连良和程砚秋身上就产生过。
《宝莲灯》是一出世旦对儿戏,出色之处全赖两位演员的“合槽”、“严实”。这出戏,马与梅兰芳、张君秋都协做过,没得说。程与贯大元、王少楼唱过屡屡,也很专长。这边有些奇妙还需道明:马连良与梅兰芳,当然是马找梅对戏,台上也得跟着梅走。马与张,是张君秋跟着马走(张君秋是马连良义子)。而程与贯大元和王少楼,两位须生声望都不如他,当然都跟他找齐儿。巧合马、程在一次责任戏上被派了《宝莲灯》这出戏。马虽长程三岁,可程的声望风头一点儿不比马小。估量二人认为这出戏都瓷瓷实实,就互言“台上见”了。成绩一上任,题目来了。马老师的唱念做一向洁净爽利,“帅”极。程老师是缓中有紧,紧中又慢,你认为他唱结束,本来他熟行腔儿,你刚想张嘴,他的腔儿又冒出来了,总归是让你急不得。马老师张嘴是痛快简洁,就拎着半语气等着程。程东家自有法式,先是渐渐悠悠做身材,做足了身材再叫板起唱,唱起来尾音儿又绕梁三日。这就出费事了,一个火上房,一个现打井,根蒂合不上槽。按说这两位都是在台上摔打二三十年的大角儿,马上一就合甚么毛病也都能处分。可恰好俩人都视艺术为性命,谁都认为本人是尺子。尺子是给别人量活用的,总想让对方跟着本人的“尺寸”走。就比如,这两把尺子一个是公制,一个是市制,尺码差了不少,成绩谁都不爽快。别痛苦扭终于牵强周旋下来,进了台后,这两位一个比一个痛苦。表面上互道着“劳累”,生怕心坎说:就这一回,再无二次。也真的如斯,之后马、程二人虽有同台,却再无同场。
相仿状况在老伶工谭鑫培、梅雨田之间也有过一次。谭是伶界大王,自夸演剧皆通亨衢,道理是只需场合按老规则伴奏便可。梅雨田才艺极高,六场通透,仅唢呐昆腔儿,即能吹三百馀出,琴技更被誉为圣手。二人上任前,谁也不找谁对戏。一日演《伐鼓骂曹》,凡老谭的唱段,梅雨田傍得点水不漏。此中有老谭(祢衡)在台上伐鼓,场合配以《夜沉重》曲牌一节,这就生出了题目。老谭的鼓套子扑朔迷离,变动多端。《夜沉重》一段,格律谨严,神韵渊雅。佐以梅雨田胡琴,音节铿锵,如出金石,可算神品。所致结果处,鼓、琴于檀板先后,微有错落。过后有人问谭何以如斯,老谭答:“雨田于收束处尚缺一句,故不能合拍。”可这话他不跟梅雨田说,梅雨田也不问谭,二人都自命清高。老谭名重艺精,颇自矜贵,梅雨田不问,他就不说。梅雨田赋性聪明,生而知之,领军场合,也不愿自贬身价,随谭的节律走。有人就把老谭的话转告梅雨田,梅说:“老谭伪造,此句绝无。”本来旧谱里确有一句收束。谭、梅二人,一唱一拉,均当大贤,堪称绝配。台上见时,都把本人当尺子,才留住这段可贵的戏班妙闻。
当时一点儿戏错误,真实“台上见”的,再有一位汪大头(汪桂芬)。那时都是官中胡琴,演员需依照当天嗓子情状,上任前,在上场门儿里冲“场合”伸几个手指头(胡琴的定弦源自笛子,笛子六孔,开启第五孔,吹高音,胡琴拉外弦敞弦,便是京剧的最高调门乙字调),着末肯定一下当日唱甚么调门儿。汪大头嗓音高,他根蒂就不睬睬胡琴,手指头也不伸。出台帘时,把袍袖一扬,成心挡入手指头,道理是你随意定调门,有能力把胡琴儿拉劈喽,我这嗓子也不惧你。汪的嗓子和人性都属于不同。
就这一手儿也真是磨练胡琴,没真本事根蒂干不了场合。大凡碰到角儿当时不说唱甚么调门,胡琴就得特别谨慎,静听角儿出台帘时念的“前言”,按念白中的“亮音儿”,几秒钟以内就得拿准角儿的调门儿,并且调准琴弦。没这本事,痛快吃不了这碗
文史学识 -12
预览时标签弗成点收录于合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