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书店里曾流行着一本书,书名是《河南人招谁惹谁了?》意在消除人们对河南人的不良印象。以省为单位来评价民众,肯定有失偏颇,但曾经这种印象流传很广,有些人一提到河南就谈虎色变,这从最早的“假药、”“假化肥、”“假种子”等假冒产品开始。虽然有一句话“哪儿都有好人,哪儿都有坏人,”但这句话似乎对河南人是排外的。
如今,非议河南人的段子少了,说明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提高了,也与河南人民努力践行消除对自己的不利影响有关。
长久以来,我心目中屹立着好几个河南人的形象,首先是因为我热爱体育。穆铁柱,中国男篮中锋;郑海霞,中国女篮中锋,两人为中国的篮球事业丰功至伟。多年后,只要电视上一出现二人的身影,我依然是热血沸腾,行久久的注目礼。还有邓亚萍,刘国梁等等,有时我感叹,河南咋就这么多强人?
娱乐圈和文艺界的河南名人我就不提了,但获得茅盾文学奖的河南人数却是名列榜首,如周大新、李佩甫、姚雪垠、魏巍等,竟有九名之多,远超第二名的陕西人。从这一点,我得出结论,河南人做事既头脑灵活,又有韧性,做事做到极致。在吃苦耐劳方面,他们自成体系,远远优于山西人的恋家和吃不得大苦。看看大街小巷那些蹬三轮收破烂的,有几个不是河南人?冬天一身破棉衣裤、脑袋上戴着一边耳朵耷拉下来的棉帽子,在车辕上一靠就是一整天,蹬着车子转悠着吆喝也是一整天。队伍中有年轻人,也有不少老人妇女,无货可收时,他们坐在小区门口三轮车座上,从早坐到晚;或者走街串巷,提着杆秤,抱着一大摞纸箱片子,把身体都埋进去。在这个享乐至上的社会,他们完全地接地气,从土坑里刨食吃,这种精神让人钦佩。
我幼年时就和河南人有瓜葛。那时,父母从事教学,工作忙,姊妹几个都上小学,家里只得请来一个保姆。这在那个年代是较为奢侈的一件事,但没有办法。保姆是河南人,是院里南房的邻居介绍的,全家人都称呼她“大娘。”
大娘年纪四五十岁,长圆脸,眉目慈善,梳着常见的老妇人的发型,脑后有个髻,穿着对襟袄,两只脚不小,因从小就跟着逃荒,未裹过。
大娘的任务就是买菜,做饭,洗涮,我们几个虽然还小,穿衣穿鞋,上学校都是自己招呼。那年代,饥饿占生活很大比重,我们经常哭喊着和大娘要吃的,她也给不了,还和我们一起去迎泽公园挖过野菜。那时院里南房拐角有个厕所,大人蹲便坑,小孩蹲便池,冬天我穿着棉裤,一根布袋扎在腰间,老也扎不紧,裤子总往下吐噜,母亲老说我笨,大娘就蹲在厕所台阶下或是站在门口一次次地给我往上提。那时节,我们真的很依赖大娘。
62年国家实行人口压缩,大娘要回河南家乡了。那天上午,父母上班去了,我看着大娘把铺盖卷放在肩头,还和我们说了告别的话,走出了九号院的大门。
后来听母亲说,她把家里的新被子的棉花随行李带走了,把她盖得很旧的发灰的棉花换给我们。母亲说这话时没有一丝怨气,只是对穷困的叹息。
这是我生活中的第一个河南人。
与河南人打交道比较集中是我在参加工作之后。在焦家寨车站,我跟着一个姓夏的师傅学徒。夏师傅,河南人,三十一二岁,技校毕业后来到轩岗,在车站任扳道工,工作认真,但成家有了三个小孩后,一年一次的探亲假远远解不了他的思家之痛,导致他工作吊儿郎当,脾气暴躁,爱发牢骚,后来领导就调他到矿点。我与他对班,住一间矿区宿舍,明显感到他和大家不太一样,说话冲,像是对谁都有怨气似的,还有些玩世不恭。我轻易不敢主动和他讲话,怕他发脾气。虽然我听说他和家庭关系不太和睦,具体也不太了解,但那次的偶然发现,让我对他有了一些同情。
那天晚上,矿区宿舍马路坡下面的一块空地上正举办挠羊比赛。忻州的挠羊赛很出名的,摔跤者一个个出场,最后的赢家将扛走一只羊。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呼喊着,叫闹着。看着看着,我感觉有些冷,就想回宿舍加一件衣服。宿舍里面亮着昏黄的灯光,我知道夏师傅在,可是门推不开,我想敲门,又怕他睡觉,就从门的玻璃窗户上往里看,就见他站在两个床之间空地上,椅子上放有一脸盆。他在擦洗,可是插门干什么?是不是有女朋友在?好奇心驱动我爬在门玻璃上,从白粉的缝隙向里面看,还有点紧张,看人家干什么,找着让自己难受?但两眼还是贴在玻璃上使劲往里瞅。
屋里只有他。他的下身光着,一只手捏着自己的生殖器,像是在端详,身子有些佝,另一只手撩起水来掬到上面,用手指搓,搓得很用力,像在洗一只肠子,拽长了使劲搓,搓碰的声音传出来,“扑扑”的,挺入耳。
虽然他背对着我,我仿佛看到了他面目上的酸楚。
刚探亲回来,他在洗清交替传染。
老夏每年一次探亲假,十二天,连路上交通也不过三周。老婆带着三个孩子,三十来岁,怎能耐得住寂寞?他探亲回家,心里憋屈,就打老婆一顿,老婆在屋角默默地抽泣;有时暴烈性子上来,操起锄头就要找人算账,老母亲早站在院里,苦苦地拽他,“儿啊,你这一走又是一年,那么多地,你儿都小,谁来帮掇弄啊!你媳妇,她难啊!”
回家十几天,忙活地里,他累得要死。走的那天,老婆替他拿着行李,把他送到村口,又一直目送他直到看不见了为止,他却一直没有回头。
探亲回来后,他的性格就变了,和人说话就呛,像是找着和人吵架,工作也不那么上心了。
几年以后,太焦线开通,老夏申请调了过去。
后来我到了石豹沟,与矿装卸队的几个河南人朝夕相处,因在《伙计》一文中已有叙述,此文不再涉及。
后来几十年的工作生涯中,我少有与河南人面对面地打过交道,但那些年里社会上对河南人的不良说法却不绝于耳,说他们善于坑蒙拐骗。对这一点,我是不认可的,我们常在外面跑的人,有几个没有上过当,受过骗,在哪个区域没有出现过?这不就是经济大潮下全民向钱看的产物吗?反过来说,河南人脑子灵活、坚韧性强,什么赚钱做什么,为了赚钱生活,他们不顾面子,不怕吃苦,我们不是曾经很赞赏这种人吗?
退休后,过着平静的生活,不再与任何区域的人有特别的交往了,但两年前的一次偶遇让我曾经的工作经历再现。
家里原先的旧楼房置换成电梯楼。交工后,单位限定旧房腾出的日子,人们急忙找装修公司刮家铺地、铺瓷砖。
楼下就有一对河南夫妇负责收两个楼的纸片子。家家都在装修,两个人忙得没有一点空闲,男的大约五十二三岁,理着很简易的短发平头,两耳上边白发占了多半,满脸皱纹写尽了生活中的沧桑。
我每天进出楼都会看到他们,两人没有一点空闲,或是拆纸片子,或是跪在纸片子上箍紧铁丝。一旁的电动三轮车上,烂货已经堆了一人多高,男的站在槽帮上,用力拽绳子,女的在下面扯绳子。有时男的开车送货去了,女的就自己捆绑,常常正忙着,有时正就着开水啃干粮,住户让她去家里收纸片子,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去楼里,出来时全身压着面积大她好几倍的捆绑好的纸片子,看不到她的身体,只能从前面看到她耷拉下来的灰白相间的头发和压得气喘吁吁的头顶,两手背向后撑起拖着整个压力,还有就是忙走不停的两条腿。好容易走到自己的摊前,扭身放下后也不歇缓,又把整捆纸片摞到车上,或是再去楼里收购,那羸弱的身子一摆一摆的,汗水顺着头发向下淌。看着她的身影,我常想,这河南妇女可真能吃苦,看她的年龄,也就是五十来岁,或者还不到,山西女人这个年纪正是满目芳华呢,她却如此艰辛。
我进电梯时,她已经把纸片子挪到楼门口的台阶下,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我也正跨进电梯,突然我觉得这个女人有些面熟,又好像很熟。进屋门掏钥匙时我还在想,还笑自己,怎么对吃苦的女人这么有兴趣,是不是因为自己从小什么都干过,对吃苦耐劳的人情有独钟呢?
地砖一铺开,纸箱就拆得家里堆不下,我就想着让楼下的上来抱走。铺砖师傅看出我要卖纸片子,抬起头对我说,叔,您能不能卖给楼门口那个,那两口是俺老乡。我说行啊,我下去叫他们上来。
我下了楼,只有男的在捆装,女的不在,见到我他抬起身子,脸上带着知恩的微笑说,“大哥,您在哪个单元几层啊?”我告诉了他,他说,待会儿俺让俺屋里的去啊!
我顺便出去买菜,回来时见她正从家里往楼道里抱纸片子,妻子站着和她说话,只听她说,“闺女出嫁了,还一个儿子十六,在县里上中学,跟着老人哩!俺这就是在给儿子打工啊!”
她一趟一趟地把屋里的纸片抱到楼道里,又踩扁了,捆住勾起来称量,称一捆念叨一次,还抬起秤杆让我看斤两,我马虎地看一下,点头说可以。全部称完后,她说一共三十七斤,十四块八毛钱,俺给你十五块。说完看着我的眼睛,等我说同意。我说行啊,并看了她一眼。她那窄瘦的脸庞被包围在灰白相间的头发当中,头发有些凌乱。我接过钱,站在楼道里,看她怎么进电梯。
她把一捆纸片挡在门口,又把其它几捆抱了进去,脚步腾挪很快,动作娴熟。
电梯门关上了。突然,我觉得这个女人曾经和我很熟。蓦地,我想起了她是谁,是那双眼睛让我想起来的,很清晰的。只是,岁月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
(未完待续)
责编:赵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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