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驻外多年,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就是,现在俄罗斯人到底怎么看中国人?或者俄罗斯人喜欢中国人吗?
回答这个问题要分阶段。
我刚到俄罗斯的时候,感觉俄罗斯人普遍并不喜欢中国人。我身边多数的在俄中国人对此也是认同的。因为只要在俄生活过的中国人,几乎都会受到过不公平对待,这种不公可能来自于警察、移民局等部门的公务员,也可能来自于房东、邻居或者超市收银员。
我当初分析这个答案的时候,将其归结于俄罗斯人对中国人的一种误解。因为在俄罗斯的普通中国人,大多是旅居的华侨。他们在俄罗斯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赚钱。他们中的多数,视自己为俄罗斯的过客,即使在俄赚到了钱,也不愿在俄罗斯安家生活,而是更愿意赚钱后回国享受。这也是海外中国人共有的“衣锦还乡”的心理。
所以,这些中国人在俄罗斯的具体表现是,只重工作,不重视穿衣打扮和生活质量;只要能挣钱,脏活累活也不在乎;不善言辞,不爱与当地人交流(与不能熟练掌握俄语也有关)。
如果客观来看,从在俄中国人的行为方式可以看出中国人的勤劳、节俭、任劳任怨等特点。然后由于中俄两国文化并无天然性的联系,因此俄罗斯人对此则另有一番解读,例如,中国人强调的谦虚经常会被俄罗斯人解读为不自信,中国人的勤劳则会被解读为不会生活,而节俭更是被认为是小气、吝啬的表现。
再加上中国以前的贫穷落后给俄罗斯人留下了刻板印象。因此,我觉得俄罗斯人对中国人普遍存在误读。我认为,只要俄罗斯人只要能深入了解中国人,就一定会颠覆此前的印象。
但随着我交往面的扩大,接触的俄罗斯人变多,我发现其实是我误解了俄罗斯人。俄罗斯人对中国的进步是很清楚的,对中国人的看法也是各不相同的。想回答“俄罗斯人怎么看中国人”这个问题,在我这变得越来越难。
因为每个俄罗斯人,不管是否接触过中国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看法都不一样,而试图综合他们的答案是徒劳的,就好像把所有颜色调在一起,最终只能得到一片灰色一样。
但因为长期和俄罗斯人打交道,我也得出一个粗略的规律,就是这个俄罗斯人对中国人的看法,往往与其自身地位有关。简单说,对中国人评价不佳的俄罗斯人,本身社会地位不太高。而对中国人评价中性或者较好的人,其社会地位往往不会低。
这个结论的依据并不是因为社会地位高的俄罗斯人接触的多是高社会地位的中国人。诚然,高社会地位的中国人似乎看起来衣冠楚楚,彬彬有礼,言谈举止更国际化。但那只是表面。实际上,一个人所在的社会地位并不能证明他们比其他社会层次的中国人更有社会道德感和民族荣誉感。在面对利益时,高社会地位的人依然有可能,也更有能力做出龌龊猥琐的事情。这一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仔细想了一下,这个粗浅的规律之所以能成立,大概是因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大概率上与其受教育程度相匹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更容易在社会中获得体面的工作,同时看问题也会相对理性、全面、客观。而只要理性客观全面的看中国人,大抵都会对中国人做出正面评价。
反之,受教育程度不足的俄罗斯人相对难以在社会上获得更好的上升通道,思考问题也相对简单,逻辑也不严谨。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容易从一个小事“推导”出整个中国人的民族性。比如,这类俄罗斯人看到一个中国人在俄罗斯打架,就容易得出中国人好斗的结论,看到有中国人在俄罗斯不给服务员小费,就能得出中国人都是吝啬鬼的结论。
以上是我个人的经验之谈,并没有进行过严谨的调查和学术论证。但我在俄罗斯多年,听过、看过对中国人的评价很多,其中大部分适用于上述规律。这里我举几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真实例子,以供诸君评判。
我记得,有一年在莫斯科的“一只蚂蚁”市场买套娃。这个“一只蚂蚁”市场是中国人根据其俄语名字起的别称,里面卖古玩、二手货和文化产品,类似于北京的潘家园,是中国游客常去的一个景点。对面俄罗斯商贩开价卢布(约合人民币块)。我当时逛累了,着急回去休息,听了价格后二话不说直接付钱。但没想到,对方收钱后,非常自信地得出一个结论,说,你一定是中国的城里人!
我大感惊讶,因为我的确出生在中国的一个三线小城市里,户口也是非农业户口。我一刹那间恍惚以为对面是个大隐隐于市的智者,竟能从我购物过程中看出我的出身。所以,大惊之下连忙细问,对方则得意地说出了我的破绽!因为我买东西不还价,所以必定是中国的城里人。
在听完对方这个自信的推理后,我当时就被这一思路震惊了,拿着套娃走了好一会,久久不能忘怀。
第二个对中国人的评价体系是来自我们楼下的楼管大妈。这位俄罗斯大妈体型偏胖,一头金发,肤白貌不美,夏天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和其他楼的大妈一起扎堆唠嗑,还不时打量过路的群众,释放一种小区情报中心的威压。
有一年元旦,这位大妈和几位同事在我家楼下的楼道里庆祝新年。俄罗斯人庆祝新年也是吃吃喝喝,我刚巧路过,撇了一眼,感觉餐饮过于简单,好像只有一点土豆沙拉和几片香肠。我那天手上拿着一些中国的零食,无非也就是烤鱼片、鱿鱼丝之类的,想着过年了,于是就把零食送给她们,祝贺她们新年快乐。
想不到我的这一举动大受好评。其中那位大妈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好的中国人(原话如此)。我听了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也只是觉得大妈是感谢我送她零食,于是就笑笑走人。但大妈接下来的话让我很吃惊。她说你跟别的中国人不一样,你的皮肤更白一些,所以肯定更好,更有钱。她一边说还一边摸自己的皮肤。
这让我很生气。我本人不怎么白,这种说法有点让我尴尬,但这不重要。关键是这位大妈竟然用肤色来评价中国人的好坏贫富,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形成这个思路的。
上述的市场商贩和楼管大妈,他们对中国人的评价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能感觉出来是不好的。商贩认为中国人喜欢讨价还价其实是因为来自农村,所以斤斤计较。楼管大妈认为,肤色偏白的中国人更接近俄罗斯人,属于好人,而典型的黄皮肤的中国人则属于不好的那一类。
这些看法无疑是荒唐的,从中不难看出他们对中国人的不了解。对此,可以用前面提到的规律解释,他们所处社会地位限制了他们处理信息的能力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他们只能根据表面上的印象,再混合上外界的渲染和自身的经验,来形成一些对中国人的印象。当然,这种印象往往都是负面的,古怪的。
当然,我在俄罗斯也经常会碰到喜欢中国人,对中国人持正面或者中性评价的俄罗斯人。这类俄罗斯人对中国的看法不一,但谈到中国人,虽然不一定都对,但基本上能一分为二的看问题。比如一位俄罗斯《生意人报》的记者就曾说过,中国人俄所表现出的一切,在海外的俄罗斯人身上也能看到。“双方只要转个身,就能看到对方”。
所以,俄罗斯人如何看中国人,实际上是个无解的问题。萨克雷在自己的小说《名利场》中提到,世界是一面镜子,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一个人在评价其他民族时,往往是主观的,不需要任何数据的,甚至不需要过脑子的。所以,一个人对外族甚至是外人的评价往往能反映出自己内心所在意的东西,一如商贩在意的是讨价还价,白人楼管大妈在意的是他人的肤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