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论斤两的快乐

可赶巧了，最近有两个人问了我同一个哲学问题：J老师，你觉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其实我年轻资浅，站出来给人指点这种深奥的迷津，真的不太行。我只能从自己的视角，敬献出我狭隘的宇宙观：活久一点、过爽一点。

我的两位朋友都没有深究，而我却一时有点儿陷入思索里。

这八个字背后才是重难点吧，怎么活久一点，又如何过爽一点。对于前半句，好像基本在养生辞海的射程内；而后半句，才真正容易令人困惑吧。

我想到一个小事。

我一向是个对快乐水有着挚爱的人。快乐水从舌尖沁入心脾，整个人就有种漂浮的愉悦，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爽”吧，尤其是炎炎夏日，尤其是浑身冒着热气儿的时刻。

可是历史推进到某一天，我知道了快乐水的含糖量，知道了它和肥胖的高度相关性，etc.从那天起，我喝快乐水的“爽”好像就变得不那么纯粹了，它带着很多“不爽”的标签：一点负疚感、克制感以及摆脱不了的沮丧感。

我试图用“无糖快乐水”来带领我回到那“纯粹的爽”的领域，可是还是不太行，它不够甜、不够好喝，不够爽。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我的同事现身说法，跟我敲定了一个新提醒：别喝碳酸饮料了，有糖无糖的都伤牙，我的医生今天刚刚给我的忠告，分享给你喔。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不爽。我知道我下一次喝快乐水时，它的“爽”被进一步打了折扣。

这件小事，就在我心里忽然激起了思考的小浪花。如果我没有太多信息和知识，是不是会比较容易快乐？

一时想起了那个烂俗的选择题“快乐的猪，还是痛苦的人”。可是等一下，无知和快乐的正相关性，恐怕是个陷阱吧。毕竟，因无知带来的痛苦，又怎么清算？比如，你体验着因胖而受到的暴击，并且陷于不知道自己因何而胖的痛苦，是不是依靠一杯接着一杯的快乐水带来的快乐可以冲抵？

所以，人类还是应该用知识武装自己，用一点负疚感、克制感和沮丧感，来对冲因无知而引发的可能的巨大的痛苦。人要过得爽，不是一味贪婪地攫取尽可能多的快乐，还要考虑以小博大地规避那些较大的不幸和痛苦，有些快乐的折扣牺牲，是必要的。

说到过得爽，还有些东西是绕不过去的，比如钱。说起爽和钱之间的相关性，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而我想讲个飞机上听来的故事。

小半年前，我度年假飞马来西亚，飞机上认识了邻座的一话唠小男生，99年的，跟我教过的第一届学生一般大。那小男生讲故事的第一句就是:“姐，你知道吗，我算是半个富二代吧。”我就很诧异，啥叫半个啊。人就开始娓娓道来：

“就在X年前，我还是个富二代，但是因为XXXXXX，形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家就家道中落了。所以你看，我都上马来西亚留学来了。。

我打小，就跟一群F二代、G二代一起玩儿。姐，你懂车吗？我看女生一般也不咋懂。就我们念初中那会儿，有个G二代的同学，瞒着家里就把一辆奔驰Sxxx开出来玩了，特别爽，我们几个就翘课一起跟着去玩。

除了开车还玩儿啥？就喝酒、抽烟、去酒吧什么的，但到后来吧，都有点腻了，我有个发小儿都吸毒了。我？我可没敢吸毒，再说，我家不是后来也家道中落了不是么。

我给你讲讲那个开奔驰Sxxx的发小的事儿吧。大概念初二的时候，他爸就跟他妈离婚了，完了他跟了他爸。他爸又娶了一个阿姨，他爸跟那个继母吧，反正也不管他，他开口要钱就给，就那样。

他呢，就成天在外面混着，又不缺钱，混混社会泡泡妞，反正过得也挺爽的。就到不知怎么的，后来就开始吸毒了。吸毒应该挺费钱的吧，他那个继母也不太肯给那么多钱了，他日子就有点难过，就跟家里闹啊。

我快念高二的时候，他来我学校找过我一回。他喊了我一声，我都有点不敢认他。太吓人了，你知道整个人脱相是啥样子吗，就形销骨立，一副死人脸啊。我们就在食堂坐了会儿，他看到我，没怎么说话，就开始止不住地掉眼泪，我这以前都没见他哭过。

他哭啊，然后就说：‘你啊，记住我这个样子吧，千万、一定、不要碰毒品，我现在是没办法了。’我那个时候就感觉到，巨大的那种，时间的沧桑感，就当年他意气风发开着奔驰大家一起玩的场景好像就在眼前，怎么瞬间，他就成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就见了那面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也没了他的消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相形之下，我们家的故事就平淡多了，就是没钱了，然后我妈心理落差挺大的，后来她就爱看那个《红楼梦》，一遍遍地看，很多段落她都能给背出来。

我们家光景好的时候，我爸在外面也有个阿姨，我妈那次生气的时候，把刀拍在桌上了，但是我爸还是该出门出门。我就安慰我妈说，要是你两离了，我指定跟着你过。

现在好了，家里也不行了，他两感情倒恢复了，时不时地出去旅旅游什么的，你看，这他两最近去XX玩儿的照片。那阿姨？早不了了之了。

真的姐，我现在来这里留学，发现周围尽是不学习的有钱孩子啊，上学期挂科退学了好几个了。我那些留学英美的二代朋友，不咋学习的也挺多。但是我得学习啊，我家里都没什么家底了，我只能靠学习啊，然后毕业谋生。

真的，有时候我自己都想，要是当年我们家就一直挺飞黄腾达的那种，我会不会跟那个吸毒的发小一样啊，会不会跟现在留学被退学的人一样啊？”

最后我就问他，所以你是挺庆幸家里这种变故的？

他沉吟了一下说：“只能说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没有走了歪道。但是如果有的选，我还是想当F二代。”

就这个故事，其实带给我挺多感触和启发的，尤其是当那个小男生讲完所有故事最后来了一句“如果有的选，我还是想当F二代”。

就其实钱和时间，都是资源，资源越丰富，我们可以拥有的权利和自由就受到越少束缚。正常来讲，束缚越少，当然是越爽的，但是高度自由下守心难度其实也是增加的，守不住心随之带来的灾难风险也是大的，而这种风险要是引爆带来的苦难，较于因自由而来的爽，不知道哪个会更大一点。

所以还是要多学知识，多了解这个世界，多见识起高楼、宴宾客和楼塌了。一手抓“拥有财富”，一手抓“财配其位”，两手都要硬，才奔过得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