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贵英死了,掏空了马有铁的灵魂。在《隐入尘烟》中,马有铁在妻子离世之后,选择了自杀。
在自杀之前,他兑现承诺,驾着驴车给牧羊人送去了两袋土豆;还清了村上小卖部的农药、种子、化肥钱;连春天借邻居的十个鸡蛋都选择了悉数奉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在马有铁朴素的认知中,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送土豆也好,还鸡蛋也罢,都是马有铁做人的基本原则。
但我还是不禁要问,送土豆、还钱、还鸡蛋,马有铁这样的安排有何深意?
他生来善良、活得卑微,但窝囊不是愚蠢、沉默不是麻木,谁的心里都横着一杆秤。牧羊人、小卖部、旧邻居,这样看似随机的安排,投射的则是马有铁的内心。
从送土豆开始,并不是一个偶然。在被边缘、被孤立、被嘲笑、被仇视的村里,牧羊人是唯一一个对马有铁、曹贵英夫妇释放善意的村民。
他独居在村外的一间土屋中,过着和马有铁一样清贫的生活,有着和马有铁一样善良的本色。他给了马有铁覆盖房顶的茅草,让马有铁捡拾乡野田间的牛粪。
对于马有铁而言,牧羊人像是寒夜里的微光;所以,他始终铭记着、感激着,即使决定要告别这个世界,也依然想着要把人情债还清。
有人的地方就有债务,有人情债就有金钱债。
在卖掉了全部的小麦和玉米之后,马有铁来到小卖部,一口气还清了所有的债务。他是个细心的人,他把欠款都记在日历上,每一笔、每一项,都写在纸上、记在心里。
从开春到初秋,从播种到收获,马有铁还清了大半年的债务,最后还的是旧邻居的十个鸡蛋。
按照常理,十个鸡蛋本应是最容易偿还的债务,马有铁为何直到最后一刻才想起这笔债?因为,在马有铁的心里,还债顺序和难易程度、债务多寡无关,而是和人情冷暖、亲疏关系密不可分——对于牧羊人,满怀感恩;对于小卖部,只是交易;对于老邻居,心存芥蒂。
还记得当初开春借鸡蛋的场景吗?马有铁、曹贵英到邻居家借鸡蛋,顺便蹭电视看。那一次,曹贵英小便失禁,尿在了邻居的凳子上,换来了“你个瘟神”的骂名。
马有铁窝囊,但是并不瞎。邻居的厌恶几乎写在了脸上,他又何尝不知呢?
所以,当他还鸡蛋时,邻居礼貌性的客气了一句:“十个鸡蛋还啥呢?别还了!”
马有铁不想欠别人的,他回了一句,“一码归一码”。这话是不是有些耳熟?在张永福的儿子拿玉米抵账的时候,马有铁主动提出少称斤玉米,他不愿占两件大衣的便宜。当时,他也说了一句,“一码归一码”。巧合的是,贵英在片中另一次失禁尿脏他人的东西,恰恰就是尿湿了小张的车座。
在和小张与邻居的相处中,马有铁的界限感很强,他不愿与之产生过多的交集,所以才有“一码归一码”的思想。他们侮辱了曹贵英,所以才有了马有铁另一种形式的反抗。
“来啊,坐下来喧喧了去,来啊。”在曹贵英死后,村民们似乎重新接纳了马有铁。毕竟,瘟神死了,马有铁身上的瘴疠之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向来冷漠、世俗的村民敞开了怀抱,但马有铁却一言不发地拒绝了。曹贵英于他人而言,是瘟神一般的存在;但是于马有铁而言,是生命的全部。
假如没有见过光明,马有铁也许会忍受黑暗;但曹贵英出现过、离开了,她带给了马有铁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自然也带走了马有铁所有关于未来的希望。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于村民而言,曹贵英是天边滑过的一颗流星,但对于马有铁而言,曹贵英就是生命中的太阳,只有她在,才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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