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

行摄生涯中,我曾一度对古镇古村着迷上瘾。迷的是古屋古树、古风古俗,瘾的是穿越时空的那束光、那片影。

因而,在最美的人间四月天,甜姐说要参加摄影学院组织的周末古村落采风,我二话不说,便跟着报名,还把阿飞给软磨硬泡一起参加。

下午三时,来到了距离城区三十多公里的博罗龙华旭日古村,看着集聚在村口大榕树下的导师和大师们,个个全副武装、蠢蠢欲动,我感叹不已。

恼人的疫情,拴不住春天的脚步,更锁不住摄影人的镜头和劲头。

大榕树掩映下,伫立着一块大石碑,“龙华旭日村”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边上竖列的“中国传统村落”、“中国古村落”、“广东省历史文化名村”、“广东省最具人文气息村落”,以及上方毫不含糊地标识着的“罗浮第一古村”,无不令人跃跃欲试。

谁都想,摄入镜头的不仅有光影交错,还有流年绰绰。

集合完毕后,指导老师就带着队伍快速进入拍摄状态。大家围着小店门口一位卖土特产的阿婆,摆开阵势开始劈里啪啦按快门。

阿婆是一位称职的“模特”,在大小镜头前,不犯怵、不尴尬,配合着大家摆出各种劳作姿势和动作。她用小杆秤专注地称货物、嘴上念念有词地计算,时不时露出“天真无牙”的笑容。那份灿烂犹如午后的阳光,映衬得店门口那副对联“丁财两进家兴旺,富贵如春福满堂”熠熠生辉,画面是一片美好,静好。

就连本是手机党一个的阿飞,此时也煞有介事地端着一部单反狂拍。甜姐是“摄影劳模”,一转眼就不见踪影,应是自由创作去了。

而我,对类似的摆拍向来是兴致索然,只在外围试拍了几张,一时半会找不到兴奋点,只好站边上观摩。自上一次外出采风归来后,“封机”已一年有余,加上自己本就是个伪摄影人,这一下缺失对主体把握、构图设计以及光影追逐等方面的感觉,自然是有些懊恼的。

可转念一想,虽然白居易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可苏东坡说了“罗浮山下四时春”。那么,来这个有着“罗浮第一”之称的旭日村踏踏青,吹吹风,也算“等闲若得东风顾,不负春光不负卿”吧?

再说了,若实在没有影像画面的收获,用文字也是可以渲染“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的。

我给阿飞使个眼色,然后就不动声色地离开大部队,顺着眼前这条有些坡度的村道自由行摄。

显然,这是一条通往后山的水泥路。一路树影婆娑,一路微风拂面。体感倒是相当舒适,可目之所及,有年代感的古屋甚少,人影也不多,所以我举相机的欲望几乎为零。

突然,从路边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一阵歌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清唱的女声有一些沙哑,算不上动听,吐词也不太清晰,也没听出是什么调调什么歌曲,可那份“敢唱就是歌”的恣意就是有令人驻足聆听的魅力。

听声辨人,我估摸着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很想入屋探个究竟。可自己毕竟是游人,终究不便做一个不速之客,更不忍破坏屋内那份怡然自得。于是,我便靠在屋前的一棵古橄树边,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门外的繁华不是我的繁华。”我脱口而出。这歌声,似乎有提神功效,使我想起钱钟书先生说的这句话。

我想,门内也定是自有一片繁华的——那是阿婆自己的繁华。

我和阿飞相视一笑,继续前行,沿着一条用红砖铺就的登山阶梯拾级而上,来到后山的“古榄园”。

在园中,人影静随树影倒,仰头一树流光,低眉一地斑驳。几十棵枝繁叶茂、千姿百态的古榄树如卫士般静默地守护着旭日村,一守就是两百多年啊!

春风轻拂,树叶沙沙响,镜头中的古榄树犹如讲古者,在慢慢讲述光阴的故事。

快门一按,故事便随光影收录在镜头里了。

离开“古榄园”,我们又晃荡回原来那条村道。我趴着一村舍的泥砖垣墙,跟里头在自留地耕作的大叔搭讪唠嗑,趁机拍了几张他劳作的背影。

“阿婆,陈百万的屋在哪?”耳边响起阿飞的声音。扭头一看,前边不远处,他正用客家话向迎面走来的阿婆问路呢!

“陈百万呀,他的家呀,行那条小路落去就到了。”

阿婆将肩上的担子挪过另一边,腾出手指了指前边一条下行的小岔道,稍作停留,就继续她自己所说的拜山祭祖行程。

古村落嘛,不乏媪妪叟翁,转角就可遇到。眼前的阿婆,咋一看似乎也没啥特别之处。可就在道谢、道别后,与她擦肩而过之际,我瞥到了一个用竹篾子编织的泛红的“囍”字,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囍”字。

蓦然回首,阿婆已在几步开外。心有不甘之余,只能后知后觉地将镜头对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还有,那个早已用镜头捕捉不到的“囍”。

眼看阿婆就要淡出镜头的最长焦段,我情不自禁地追上去,喊一声“阿婆!”,并以“你的篮子好靓哦”套近乎,对她的物件表现出浓浓的兴趣和满满的喜爱。

语言相通,就可沟通。阿飞也转回来,三言两语就哄着阿婆将担子卸下来搁地上,跟我们絮絮叨叨地数起她的“家珍”。

“我十八出嫁时的嫁妆。”阿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两个竹篮,悠悠地说,“我今年七十八岁咯!”

六十年!加减法得出的结果令人震惊。

再看那两个“囍”字,包围在由星星点点的红绿色组成的六边形图案中,显得分外醒目、格外耀眼。

我蹲下身子,细细端详着搁在地上的竹篮。盖子和篮子都是由一片刷了红漆的竹篾紧箍着,三根红绿相间的细竹做成的提手,弯曲着撒开,箍着篮身,厚实得很。

经年累月的老物件,中看,又中用。而且,还没有因物尽其用而使其受损,足见这是一份多么弥足珍贵的嫁妆。

这一对篮子,收藏着爱情,担负着亲情,牵引着芳龄十八的新娘子,淌过悠悠岁月,历经风风雨雨,走向而今子孙满堂、生活富足的耄耋之年。

“家里还有呢!”阿婆继续细数家里其他的嫁妆,语气中的小傲娇令人动容、动心。

阿婆实诚,还打开篮盖介绍里面的祭祖用品。告诉我们,今天子孙们从各地回乡,齐聚一堂,祭祖祈福。

纵是万般不舍,也不能耽误阿婆的正事。再一次道别时,我们与阿婆有个约定:下次去她家里赏藏品,听故事。

目送阿婆挺着硬朗的身板,迈着坚定的脚步,携着她的“囍”,渐行渐远。我想起了苏轼说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缘于一场与“囍”的邂逅,开启一场与流年岁月的对话。

此后的一路,盘桓于“蔚为大器,园植其芳”的蔚园——陈百万故居和福孙荫子的陈家公祠,徜徉于深邃悠长的官巷和千金出阁大道……

此后的一路,哼唱古风歌曲《声声慢》,“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蹉跎辗转宛然的你在哪里?”

无论是镜头,还是心头,皆是故事,皆是感动。

落日余晖下,蔚园的庭院中,终于见到了追光逐影最是敏锐、最是劳模的甜姐。她逮着几个玩肥皂泡的娃娃,正乐此不疲呢!

看着飘舞着的泡泡们,我在想,稍纵即逝的泡泡,那也曾飞扬过,斑斓过,一如眼前的青石幽巷、青砖黛瓦。

看着笑闹中的娃娃们,我早已将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的最后那一句修改了。

——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欢字了得!

因为,如今的罗浮第一村,还真的是“华光犹苒苒旭日渐瞳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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