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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望墙,慵懒的目光被顿时擦亮。“满身花纹影如蛇,空闲日子墙上爬,千斤万斤肩上过,一五一十不虚夸。”儿时熟稔的谜面像破土而出的春芽,在这个朦胧的清晨滋滋作响。没错,墙上挂的是杆秤,且多年未动过。
杆秤由木杆、星花、铁钩、秤砣、两个提扣组成,通过秤砣在秤杆上移动获得平衡后,得出被称物体的重量。我最早见到杆秤是在生产队的队屋,那里有半间屋大的粮仓,有一人高的篾囤,有几围粗的菜籽油缸,不同的收获季节,不同的五谷杂粮在这里会师,然后经由杆秤的调度,化整为零,温暖起农家一个个冰冷的锅台。队里有大小两杆秤,大秤最多可称一百八十斤,小秤最多可称八十斤,哪家好不容易用一次秤,必须找队里老保管开借。
大小两杆秤同时被一家借去,不用猜,那家一定是杀了肥猪,因为邻里米麦豆粉之类的通挪都用小升斗度量,无须劳驾杆秤。屠户把肥猪开膛砍边后,就招呼拿大秤来,秤钩泥鳅般钻到大半边猪肉的脊椎骨下,一二三,他的号令还没喊全,穿过提扣的抬杠已重重地压在两个壮实邻居的肩上。屠户歪着脖子朝地上看,急忙叫停。这猪太大了,人必须站在凳子上抬秤,否则猪肉的首尾就会拖到地上,弄脏事小,搁了砣短了秤事大,说不定在灶上准备旺仔酒席的婆娘待会儿还要接你酒盅呢。这头猪快养两年了,她早指望杆秤帮她称称日积月累的汗水。如果猪肉不是一次性卖给肉贩子,邻居们有钱无钱,都会多少称点打打牙祭,这时灵巧的小秤就该登场了。小秤被吊系在旁边的樟树杈上,掌秤的一准又是队里的老保管,旧几案上,放着他的烟筒和给主家记帐的纸笔。“老保管,别让秤砣砸烂脚啊!”开秤时,不知谁在嚷,逗得大家忙不迭帮腔起哄,那意思是提醒他要给足秤。猪肉称完了,老保管拿算盘一扒拉,亏损五六斤,主家接过帐本,笑着连声说没事没事。收的现钱也不多,因为赊帐的人不少,这要等人家杀猪才能称肉扯平。
当资本主义尾巴逃脱被割的命运时,商贸像放出樊笼的小鸟一下子活跃起来,杆秤也似“公证员”频繁地抛头露面。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等到心生疑窦的乡下人证实一担稻子在收购点少了五斤、买回的化肥少了三斤后,他们一改胆小怕事的传统品格,愤而折断犹如黄世仁家魔鬼升斗般的杆秤——杆秤成了代为奸商受过的替罪羊。一位在工商部门工作的朋友说,那时他每年收缴的“问题”秤多达几十杆,诸如吸附磁石、杆头安插铅条、大小秤砣掉包等等,虽属雕虫小技,却是五花八门,非圈内人士难以识破。时下流行的“作砣”一说,俨然成为吃拿卡要敲的代名词,据说就是肇端于在秤砣上作手脚的损举。
市场上假秤多了,买卖时总担心被耍,自己有一杆秤不失为最好的办法。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制秤师傅在村里一吆喝,那些对杆秤有迫切愿望的村民都争着去抢担子,制秤师傅倒成了甩手掌柜。待主家定下称重的多少,制秤师傅就开始架风炉、熔铜钱、选秤杆、掂秤砣,等铜水冷却敲成薄铜片并在秤杆的两头包好后,就可以系提扣。为方便使用,一杆秤都具备大、小秤功能,而决定大、小秤的正是提扣,它类似于阿基米德撬起地球要找的那个支点。所以,一杆秤要系两个提扣,大秤居前,小秤居后。杆秤是否准确,由小秤的定平心说了算,即提着后面的提扣,移动秤砣,空秤达到平衡时,秤砣吊的位置就可以钻第一个星花,即定平心。小秤的星花在内侧,一般一两起花,师傅先用标准计量码一斤一两地测出相应距离,再用卡尺等距度量出下一个星花的位置。全部标记好了,师傅拿出小花钻,一阵拉压,先前标记的地方留下了一排小钻孔,往钻孔里嵌过铜屑,再挫几下,星花就金子般亮。大秤的星花在秤脊,一般二十斤起花。提扣位置不同,起花大小有别,在认秤时没少闹笑话,像隘口街上一位饱读诗书的罗老先生,买干柴时总要请街坊帮他看秤。
说起暴君,秦始皇应该算一个,但过不掩功,他在成就一统江山的伟大霸业后,统一了度量衡,其历史贡献也是蛮大的。试想,同样重的商品在鲁地称是十斤,在燕地称却是十二斤,交易时,如同人民币与美圆需要汇率的参与,太烦琐了。制秤师傅说,秦始皇虽然统一了度量衡,却不是杆秤的发明者。
相传,为越国灭吴雪耻立下头功的范蠡,深谙国君勾践可共患难不可共安乐,遂在论功行赏时激流勇退,与知心爱人西施跑到齐国下海经商去了。几年后,却散尽千金,辗转至陶,并靠操计然之术把握商机,又成了富可敌国的范大款,而杆秤则是他在经商实践中的意外收获——他用东方人的思维具象地阐释着杠杆原理,以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为标记,一颗星代表一两重,制造出了十三两为一斤的杆秤。今天,我们常说半斤对八两,这是因为大家都熟悉古代是十六两为一斤,其实这三两也是范蠡加的。原来,有了杆秤,虽克服了市场估堆陈弊,但不久范蠡又发现一些奸商以缺斤少两的卑鄙手段损害消费者利益,于是他在原来的基础上添了福、禄、寿三颗星,一斤也相应提高到十六两。少一两没福气、损二两无功名、缺三两折寿命,哥们,看你还敢不敢克扣斤两!看看,人家范蠡还是消协的鼻祖呢。在我国,十六两制杆秤一直沿用到解放初期,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才改为十两制。隔着两千五百余年的波涛,范蠡苦心孤诣的金山银山早不知卷往何方,更恒久的却是副产品——杆秤,这也许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对一头活生生的大象来说,杆秤只能望洋兴叹,而小曹冲的神来之笔是把一只船作为秤的延伸,让他的老爸曹操在众大臣面前着实骄傲了一把。如果曹冲不是十三岁早夭,也许磅秤的问世外国人就别想抢头功了。其实,超重之物难称,超轻之物也不好对付,譬如配草药,即使误差在钱两之间,也可能夺人性命。小时候,对药师手中那杆长不盈尺的铜秤非常好奇,红花九钱,甘草一两,药师的精干就像那杆精致的铜秤。药师说,没见过吧,这叫司马秤,准得狠。莫非正是具备了精准优点,在杆秤逐渐被电子秤取代的今天,司马秤仍在药房偏安一隅,苦撑着杆秤残存的余辉。
在古代,秤砣叫权,秤杆叫衡,权衡一词由此得来。挂在墙上的杆秤多年未动,甚至仍会永远保持那种静止状态,我也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但身处布满十字路口的俗尘,进退取舍,褒贬臧否,不能不穷力权衡。如此看来,范蠡不愧为人中之杰,即使一杆有形的秤消失了,另一杆无形的秤还在你我心中知轻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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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垠康,男,年生,安徽宿松人。先后从事教育、宣传、经济、卫生等工作,现为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安徽文学》《山东文学》《雨花》《四川文学》《福建文学》《散文百家》《西部》《北方文学》《黄河文学》《中国铁路文艺》《中国青年》《文化月刊》《国学》《当代文萃》《思维与智慧》《小品文选刊》《杂文月刊》《杂文选刊》《中国文化报》《南方周末》等近百家报刊,作品连续多年入选漓江、长江、花城出版社等年度文选,出版散文集《走进十月的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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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垠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