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兄妹三人无名无姓,忽一日,大哥觉得他们应该有个名字了,就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叫满仓。”
又指着二哥说:“你叫平安。”
再指着小妹说:“你叫,叫……小花。”
满仓和平安是同胞兄弟,小花则是捡来的。
02
当年,十二岁的满仓领着八岁的平安沿街乞讨时,遇见了四岁的小花。
当时小花已饿晕在街边,人们都以为她死了,也没人管她,沿街的小贩倒脏水时,也不避开她,直接泼在她身上。
她的那件烂棉袄上沾满了剩菜剩饭,引来一片苍蝇嗡嗡地叫。
满仓和平安经过她身边时,驻足了一下,正好她咳嗽了一声,兄弟俩就把她捡回了家。
那时他们住在一个破砖窑里。
砖窑不是他们的独属,还住着十几个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乞丐。
小花初被捡回去时,大家都很讨厌她,她又瘦又丑又黑,还害着疟疾。
有人骂满仓:“自己都吃不饱,还他/妈的养活别人!”
满仓就笑笑,不解释,也不反驳。
他有他的想法。
他虽然是个乞丐,而且自知这辈子只能是个乞丐,娶不起老婆,但他不想让弟弟平安也娶不起老婆,那样他家就绝后了。
是的,他捡回小花的初衷,就是让小花将来给弟弟做老婆的。
03
自从捡到小花后,满仓对弟弟的爱就分去了多一半给小花。
他想,平安毕竟是个男人,不能太惯着他,所谓穷养儿富养女。
况且,平安将来是要娶小花的,做为丈夫,他应该从小就让着她。
所以,兄妹三人出去乞讨时,满仓就对小花格外宽松,夏天让她到阴凉处避暑,冬天让她躲在墙角避风雪。
对弟弟却很严苛,他稍有懒惰,他就照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踢几脚,踢得他哇哇大哭。
有时,三人经过街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吃摊时,平安和小花就放慢了脚步,眼巴巴地张望,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满仓就买一点给小花吃,让平安看,心情好的时候大不了对他说:“让你闻闻。”
倘若平安在闻的时候忍不住咬了一口,就免不了被满仓一顿暴揍。
所以,还不懂得爱情的平安就觉得老婆不是个好东西,凭空让他吃了那么多的苦。
但从那些天天谈论老婆而没有老婆的乞丐们口中隐约听到,老婆确实是个好东西。
那就为了这个好东西,暂且忍着。
有时满仓打了平安,平安就想方设法地去捉弄小花,心想,我是为了你才忍着呢!
小花受了捉弄,就去大哥面前告状,大哥反过来再把他教训一顿,或骂或打,而后他更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她便不敢告状了。
她不告状,他反倒不怎么爱欺负她了。
有时小花对平安说:“二哥,我将来是要给你做老婆的,你不能老这么欺负我。”
平安就说:“谁知道你将来要做谁的老婆呢,说不定大哥想让你做他老婆呢。”
小花侧着小脑袋想想,说:“也行,大哥比你好。”
04
小花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就很好看了,虽然也穿着破衣烂衫,也是蓬头垢面的,但难掩天生丽质,皮肤散发出青春的光泽。
破砖窑里的乞丐们就不讨厌她了,都很喜欢她。
有的是这种喜欢,有的是那种喜欢。
乞丐嘛,哪有那么多的道德,况且那又是个不讲道德的年代。
丐界就是一个小社会,有好人,也有坏人,有英雄,也有无赖。
在那间破砖窑里,有个叫皮三的无赖,他看着小花慢慢长大,显现出少女的姿色和体态来,就对她产生了不良思想,一有机会就调戏她。
一天,小花没出去乞讨,皮三就盯上了,也没出去乞讨,就赖在破砖窑里。
待破砖窑里只剩下他和小花时,他就对她动了手。
小花喊叫,他不管,小花再喊叫,他就拿耳光扇她。
即要得手时,满仓和平安回来了。
其时满仓已是个成年人了,但他天性懦弱,不敢拿皮三怎么样。
正是因为他的天性懦弱,让皮三越发放肆起来,他的好事被哥儿俩撞破,颇为不爽,索性挑明了说:“告诉你们,小花我是要定了!识相的,早早地给了我,我还能给你们点钱,要是惹急了我,我就霸王硬上弓,你们连个屁也闻不着!”
满仓气极了,但无奈,他忌惮着皮三的厉害。
正当皮三得意忘形的时候,他的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板砖,闷闷地倒了下去。
一个人影扑了上去,骑在皮三身上,抡起板砖,照着他的头就是一顿猛砸。
是平安。
平安已十九岁了,由于长年的营养不良显得比同龄人瘦小,但打架这回事从来是不讲身体上的实力的。
小花吓得大哭大叫,满仓急忙上前拉起平安,但迟了,皮三的脸已血肉模糊,已辨不出五官。
皮三死了。
满仓吓得什么也似的,在破砖窑里团团乱转。
平安却很淡定,说:“怕什么,扔出去就好了,谁管?”
满仓想想也是,像皮三这号人,早该死了。
05
满仓让弟弟妹妹闪在一边,他过去背起皮三的尸体,正准备往外走,砖窑门口堵着一个人,是乞丐王二。
王二是个小胆的乞丐,见此情景,哇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了。
满仓倒吸了口气:“完了,他去报官了。”
“报就报,怕什么,”平安却满不在乎,“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满仓叹口气,把背上皮三的尸体扔下来,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平安,小花,等官家的人来了,你们就说你们进来的时候,皮三已死了,人是我杀的。”
“大哥——”瑟瑟发抖的小花轻呼了一声。
平安说:“分明是我杀的!”
“二哥——”小花又轻呼了一声。
凭心而论,小花是向着大哥的,虽然她知道,她长大后是要嫁给二哥的,但由于大哥的偏疼偏爱,二哥从小就很讨厌她,她也不喜欢二哥,而喜欢大哥。
然而她主宰不了这些,大哥让她嫁谁,她就得嫁谁。
况且,二哥也是为了她才杀的人,但她更不愿大哥去抵命。
满仓对平安说:“就这么定了,人是我杀的,官家的人来时,你可千万别和我争。我们要一争,他们就会把我们两个都抓了去,小花就没人照顾了。”
衙门里的人由王二带着进了破砖窑,满仓抢先说:“人是我杀的!”
平安就没再说什么。
官家的人就把满仓枷了起来,让平安、小花和王二都到公堂上做证。
06
本地知县得到报案时,正在后花园和三个老婆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他今天的心情颇好,兴致勃勃地到公堂上坐定,听明了案情,加上王二的佐证,知道死者皮三不仅是个一文不值的乞丐,还是个一无是处的无赖。
而杀人者,也是个乞丐。
两头都没油水。
没油水就油水吧,但可以拿他们做做榜样,以树立自己清正廉明的口碑,就说皮三该死,杀了他是替天行道,杀人者满仓虽违反法度,但是为了保护其妹不受玷污,其情可谅,其勇可嘉,不算见义勇为,也算正当防卫。
其时,公堂外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乡民,听到这话,都跪地齐呼:“青天大老爷!”
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要不杀穷人,就是好官。
知县很得意,又说:“刽子手老张前几天病死了,职位空缺,满仓就来衙门当个刽子手吧。”
鬼使神差地,满仓就成了一名吃公家饭的刽子手。
当刽子手,满仓是抵触的。
他打弟弟还行,被外人欺负时却从不敢动手,更别说杀人了。
但大老爷的命令不能违抗,否则就是狗肉不上台杆秤。
倘若,激怒了大老爷,反过来再追究他的杀人之罪,他还是难逃一死。
他就应允了。
07
做了公家人,满仓不能再去乞讨了。
这些年,他们兄妹三人也攒了几个钱,就在贫民区租了套房子,过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满仓每天到衙门里上班,平安和小花就在家里闲着。
平安不安分,经常在外喝酒惹事,所幸闹得都是小事,做为公家人的满仓都轻松摆平了。
一般来说,人们听说平安有个哥哥在县衙当刽子手,就都让他三分。
当刽子手薪水微薄,但油水颇丰。
谁家的人要被杀了,想死得痛快些,就难免送些银两给满仓,这是行规,尽管即使不送钱,满仓也尽量让他们死得痛快些。
他把挣来的钱都交给小花保管:“这些钱你好好收着,将来平安娶了你,你们可以拿这些钱做点小买卖。”
“那大哥你呢?”小花有一次问。
“我自己能挣。”
“我是说,”小花的脸微红一下,“你不娶嫂子吗?”
满仓苦笑一下,摇摇头:“刽子手煞气太重,很难讨到老婆的。”
08
小花渐渐长大了。
她喜欢着大哥满仓,但天天见不着满仓。
满仓每天回来时,已是满天星斗,洗洗就睡了。
做了刽子手的满仓越发不爱说话了。
她有时想跟他亲近一下,而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越长大,他对她越冷淡,像陌生人。
她知道,他是在故意回避着她,大伯子和弟妹,不能走得太近,否则邻里会说闲话。
她是个普通的女子,有萌发爱情的小心脏,却没有追求爱情的勇气和欲望。
她只能接受现实,接受她不喜欢的平安将要成为她丈夫的现实。
接受了现实,她就释然了,有时也管管不务正业的平安。
平安不让她管,他同样不喜欢她,他喜欢的,只是她手里的钱。
自从不做乞丐后,平安就变得张扬起来,仗着大哥在县衙做事,经常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
他没钱了,就酒气熏天地跑进家门,喊道:“小妹,给我点酒钱!”
得了钱,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真难以想像,这样一个人,将要成为她的丈夫。
09
有一次,醉酒后的平安又回来跟她要钱,她没给,劝道:“二哥,大哥攒下这些钱,是让我们将来做买卖用的,你都花完了。你又不出去做事,以后我们怎么过日子呀?”
“别自作多情了,谁要和你过日子,我不喜欢你!”平安喷着酒气说。
小花胀红了脸,说:“我也不喜欢你,是大哥要我嫁给你的!”
“其实,”平安忽然变得郑重起来,“你不如嫁给大哥吧,他从小对你好,你也对她好。你知道的,刽子手是不好讨老婆的。你当了我嫂子,我跟你要点钱是理所当然的吧,你说是不嫂子?”
手一伸:“来,嫂子,给两个酒钱。”
这声嫂子叫得小花心花怒放,一激动,就把钱袋子拿了出来。
平安拿了钱,在手里掂了掂,说声“谢谢嫂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忽然之间,小花不那么讨厌平安了,反而觉得他挺可爱的。
她虽然比满仓小八岁,比平安小四岁,但平安的几声“嫂子”,顿时把她天然的母性激发了出来,觉得平安就是个小孩子,让他疯去,疯几年就消停了。
以后满仓不在的时候,平安就管小花叫“嫂子”。
他的目标,当然是小花的钱袋。
他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叫小花“嫂子”,不仅能顺利要到钱,还要得比从前多。
小花有时也会嘱咐一句“省着点花”,但语气里明显带着点慈爱。
10
一天晚上,三人在一起吃饭,平安忽然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满仓并没在意。
平安放下了筷子,认真地说:“我和几个哥们儿商量好了,要一起出去闯荡江湖。不管以前做乞丐,还是现在你当刽子手,我当小混混,都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要去过人过的日子。”
“什么是人过的日子?”满仓把碗重重地墩在桌子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要跟那帮强盗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去!”
“大哥,我是不学好,但你砍下的那些人头,有几个是该死的?”
“你——”满仓气得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浑身发着抖,嘴唇动了半天,最后化作冰冷的三个字:“不准去!”
小花也劝道:“二哥,咱们三个好好的,干嘛要走?”
“嫂子,你别说了,”平安的语气很平静,“我已决定了,就是跟你们打个招呼而已,免得我突然失踪你们着急。”
“你,你叫她……什么?”满仓吃惊地问道。
“嫂子啊,”平安转变了一副嘻笑的脸孔,“大哥,你把小妹娶了吧,你们才是一对,相互喜欢着对方。我不是个过安稳日子的人,以后的日子可能比从前乞讨时都要苦。你从小就疼爱小妹,难道你愿意她跟着我过那样的日子吗?”
“你,你——”满仓想骂出几句什么话,终究没骂出来,“你就是恼恨我小时候对你不好,可你是个男人啊,男人就该做男人该做的事,受男人该受的委屈。”
平安站了起来,说:“我没有恼恨你,不过你说对了,男人就该做男人该做的事。大哥,小妹,我走了,后会有期。”
满仓拦在他身前,喊道:“不准走!”
平安坚定地说:“大哥,除非你用你的鬼头刀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否则阻止不了我。”
满仓泄气了。
平安绕开满仓走到门口,开了门,停顿了一下,又回头嘻笑着说:“大哥,我这一走,不会回来了。你要想见我,就娶了小妹,我得到消息,会回来给你们贺喜的。”
然后就出了门,门板啪地一声关上。
满仓追出去时,平安已不见踪影。
11
平安走后,家里冷清了许多,尽管他没走之前也常不在家。
家里的气氛也总是怪怪的,满仓似乎更敬业了,起得极早,回来得极晚。
但无论他起得多早,小花总早于他起床,做好饭,陪他吃完,送他出门,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她才怅然若失地回到屋里。
无论他回来得多晚,小花总是没睡,坐在灯下静静地等他。
而他,更加地冷漠,几乎不和她说话。
有时小花说:“我想二哥了。”
她的意思大概是,只要满仓肯娶她,二哥就会回来的。
满仓也明白她的意思,但装作不明白。
尽管他需要一个女人,但他不能娶她,她从小就把她当成弟妹来培养的,这个疙瘩在他心里解不开。
他没有老二那么豁达和大逆不道,尽管他只是个乞丐出身。
他只是后悔从前不该对老二那么严苛,也不该对小花那么好,结果闹得老二恼恨他而离家出走,小花又对他产生了这种情感。
他想把小花嫁出去,又觉得不妥,兄长断没有理由嫁弟妹,历来没有。
况且,倘若老二后悔了,回来向他要老婆,他该怎么说?
他只盼着老二能早点回来。
就这么等了一年又一年,小花早已过了成婚的年龄,老二始终没回来。
美丽的小花,正值青春,倒成了个没人要的女孩。
没人要,只是满仓和平安兄弟俩不要,想要的人多着呢。
邻居久长不见平安,就问满仓:“你家老二是不是不回来了?”
满仓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邻居说:“这都五六年了都没有音信,我猜不是死了,就是另娶了妻室。我看不如把小花嫁出去吧,你一个大伯子守着弟妹过日子,迟早要出事。就算不出事,外人的闲话也不中听啊!女大不中留,留下是祸害。”
满仓只得说:“再等等吧。”
12
邻居说对了,小花果然成了祸害。
小花倒不喜欢抛头露面,每天就窝在家里等大哥回家,但免不了要偶尔上趟街,采办些生活必需品之类。
就是这仅有的几次上街,让她遇上了事。
有个叫田元的富家子弟看上了她,当街调戏她,让她跟他走。
她不从,田元就过来抱住他,要亲她,她奋力挣扎,却因力气小挣不脱。
情急之下,看到一个布贩的摊位上放着一把剪刀,她一时没想那么多,就顺手抄起剪刀,捅进了田元的小腹。
田元当场死了,小花被带到了县衙。
满仓得知信息时,小花已被定了死罪,下在大牢里。
他急忙去找知县大人求情,知县大人勃然大怒:“我不株连你,已是对你法外开恩,你还有胆量来求情?她杀的可是田员外家的公子,简直无法无天了!”
又缓和了一下语气说:“不过,行刑的刽子手是你,免得她死得痛苦!”
满仓的心瞬间被绞成一团碎渣。
他不知道,这是田家恨透了小花,本来要打通上面的关系株连亲眷的,但听说县衙的刽子手就是她的大哥,临时又换了这么一条毒计,让哥哥亲手杀掉妹妹,真是大快人心啊!
田家少爷被杀,满城皆惊,有称赞小花胆量大的,也有哀叹小花自寻死路的,更有幸灾乐祸的,但多数人无所谓,这年月,杀个人,不稀奇,不过倒有大热闹可瞧了。
13
非常凶案,一切从简,也不等秋后,五天后小花就被绑上了刑场。
刑场设在菜市口,未到午时,四处就挤满了围观的群众。
当中的沙坑里,小花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当中,领口插着斩标。
她已不再美丽,瘦削的脸上有几处鞭痕,衣衫也丝丝缕缕的,一如当年乞讨时的模样。
她艰难地转头看了看,浑身抖了起来,眼泪涌出眼眶。
她看到的,是竖起鬼头刀失魂落魄地站着她身侧的满仓。
监斩官是知县大人,坐在对面不远的香案后,静待着午时三刻。
“大哥,”小花轻呼了一声。
满仓耸动了一下喉结,咽了口口水,把身体微低了一下,回应了一声:“小妹——”
“二哥说得对,”小花有气无力地说,“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们过得都不是人的日子。”
“小妹——”满仓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原本不善言辞的他,此时只剩下了一个称呼。
小花又说:“大哥,你能斩我,我知足了,我知道你的手艺好,不会痛苦。我死后,假如二哥回来,你别告诉他,就说我嫁到了远方。他性子烈,不知又要干出什么事来。我们这种人,想活着就只能认命。”
满仓抑制住眼泪,吃力地点了点头。
“大哥,”小花转头定定地望着满仓,一双泪眼里,有一抹哀怨,又有一抹不甘,还有一抹深情,“你——喜欢我吗?”
他当然是喜欢她的,不喜欢怎么会对她那么好,但他知道,她问的喜欢,不是普通的喜欢,是喜欢的喜欢。
这个问题,在从前,他总是杜绝想的。
现在,她已命在旦夕,迫切想知道答案,他就不得不想了。
不用怎么费力地想,他就确定,他是喜欢她的。
是的,是喜欢的喜欢。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14
满仓把小花捡回来之后就赋予了她弟妹的身份,恰是这个身份,让她不能把三人的关系当成是纯粹的亲情。
她的心思,他早看得明白,这让他为难而又激动。
但他不能娶她,他比她大许多岁,又是一个刽子手。
不论收入的话,他向来觉得,刽子手比乞丐都要下作,满身带着罪恶,自从入行刽子手那天起,他就不把自己当人了,他只是个鬼,阴魂不散的鬼。
况且,他知道,老二也喜欢着小花。
老二是他的弟弟,他焉能看不出他的心意?
只是老二不像他,他把这份感情深埋起来,不敢承认。
老二却故意装出一副讨厌她的样子,同时又在惹着她的讨厌,以引起她的注意。
他的性情就是这么叛逆。
他为了她杀人,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的出走,也是为了成全他和小花。
或许他之前的不务正业,也是一种自暴自弃。
14
小花仍在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满仓,满仓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尽管她到了要死的时候。
他又咽了口口水,躲闪着她的目光。
他又觉得自己太残忍,转头看她一眼,想说又不敢说。
说不说,都要死了。
那把被罪恶诅咒过的鬼头刀,将要由他亲自砍在她的脖子上。
“我很开心,”小花忽然笑了一下,“死在你手里,比什么都好。”
知县大人和身旁的师爷边笑边低声说着什么,满意地欣赏着这场特殊的生离死别。
日规的指针终于指向了午时三刻,看日规的衙役高喊一声:“时辰到!”
知县大人坐直了身体,整理一下官服,清清嗓子,将一块令牌扔向沙坑:“斩!”
随着这声“斩”字出口,围观的人群忽然骚乱起来,人群中闪出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来,都拿着刀剑,纷纷冲向沙坑。
同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点燃了几串鞭炮,骤然炸裂,让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的人们乱成一锅粥。
“二哥!”小花脱口叫道。
15
是的,带头来劫法场的,是老二平安。
他冲在最前面,直冲到小花的跟前,一剑砍开了绳索,把她扶起来。
四处的官兵拥了过来,但被惊惶逃窜的人群冲散了,有赶过来的,十几个好汉发着怒吼,冲上去厮杀。
满仓却呆住了。
劫法场的事,他以前听说过,却从未见过,即使给他讲这事的人也没亲眼见过,都是从书里看到的。
万没想到自己今天不仅见了,还亲身经历,而且带头的人是他的弟弟平安。
一时,他有些恍惚,以为是在做梦。
“愣什么呀,大哥,帮忙啊!”
平安一手扶着虚弱的小花,一手挥剑和官兵拼杀着,一边叫道。
满仓这才反应了过来,是啊,愣什么呀?
看看平安,为了喜欢的人,说杀人就杀人,说出走就出走,乞丐出身的他连法场都敢劫,而自己却做了些什么呢?不敢承认心中的想法,更不敢说出来,还差点用鬼头刀砍掉心上人的头颅。
他大吼一声,提起鬼头刀,一个官兵的脑袋便滚落在沙坑里。
“保护大人!”师爷一边拉着知县后退,一边发着命令。
这声命令提醒了官兵,也提醒了满仓,他又挥起鬼头刀,砍杀了几个官兵,砍开一条路,冲向知县。
他虽然不如平安那帮人灵活,不如他们胆量大,但力气有的是,长年杀人让他的杀人技法炉火纯青,加上官兵都很怕他,他转眼便冲到了知县跟前。
咔嚓一刀,师爷的脑袋飞了出去。
知县吓瘫了,满仓一手举刀,一手抓住知县的领口,把他提了起来,用刀比在他的颈间,喝道:“快让你的人住手!”
官兵都住了手,各持兵器,做好随时进攻的架式。
“平安,你们带着小花走!”满仓大声说。
“大哥——”小花无力地叫了一声。
平安指着被满仓劫持的知县,说:“把这个狗官宰了,咱们一起杀出去,大不了一死!”
“你让小花也跟着咱们死吗?”满仓吼道,声泪俱下,“刚才我差点杀了她!”
小花低声说:“大哥,我不怪你!”
平安犹豫了,说实话,他带人劫法场,只是凭着一腔义勇,能不能成功毫无把握。
实际情况远比他想象得凶险,他们十几个弟兄已死了近一半,余者也都受伤。
而官兵虽也死了不少,但尚有许多,他们要想全身而退,除了劫持知县,别无他法。
“那就带着他一起走!”平安提议。
满仓摇了摇头,他不想走了,此刻,他只想死,为了成全平安和小花,就像当年平安为了成全他和小花而离家出走一样。
发自内心地,他非常感激这个不务正业的弟弟,不是他,他至今没觉悟,还差点亲手杀了小花。
恍然间,她还活着,就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平安,你快带着小花走,等增援的官兵到了,我们就一个都走不掉了!”
平安迟疑了一下:“好,大哥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和几个好汉拥着小花,向远处遁去,官兵们投鼠忌器,不敢阻拦他们。
16
平安带着小花隐居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从村头的海捕文书上得知,当天满仓斩下了那个狗县官的人头,然后被一拥而上的官兵砍成肉泥,官府悬赏通缉其弟妹等一干要犯。
村民们问他们,你们从哪里来,来此何干?
他们说,从外地来逃荒的,望乞收留。
村民们很热情,砍来树木给他们建了一座小房子,他们从此在这个村居住下来。
村民们慢慢地发现,这对男女好像并不是夫妻,而是叔嫂。
可听过他们房的村民又说,他们其实是兄妹。
老年人情情地骂道:世风日下啊!
年轻人嘿嘿一笑说:有点意思呀!
文/鄂佛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