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物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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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人世间,过日子离不开计量。

计量时间靠的是钟表,计量物品的轻重和做买卖,那就要用上各类秤了。

现如今,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秤种类太多了,手提弹簧秤、电子盘秤、台秤等等,既方便又精确。

可是,倒回去三四十年,在洪久坳等乡村、在大小墟场,杆秤才是乡邻们常见和用习惯了的。他们用杆秤来做买卖,卖菜卖米、卖蛋卖蕨、卖肉卖鱼……一分一厘地积攒着来之不易的现金,“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在洪久坳老家,有一把杆秤。父母用的最多的,是卖鸭蛋。照此算来,即使它是父亲开始养鸭时新买的,这把秤也有四十多年了。

如今仍悬挂在父母那间卧室后面杂物房的墙上,布满了灰尘,而秤杆尾端包着铜片的地方、悬垂着的挂钩,以及秤杆上的提钮,都已经生出锈迹,诉说着岁月的跨度与历经的沧桑。

若是回放当年那些场景,应该是这样的:天还未透亮,睡在旧屋那边的父亲静悄悄起床,提着齐膝高的小藤萝,蹑手蹑脚地踏入隔壁关着八九十只鸭子的小房子。铺着厚厚稻草的地面有些湿润、松软(当然,稻草间都混杂着鸭粪,整个房子内腥臭味很浓),父亲的脚步很轻柔,因为,稻草间四处都有鸭产下的蛋,一不小心,就会把蛋踩碎。

父亲与他天天陪伴的蛋鸭之间,似乎早已达成默契,他知道哪些地方的蛋最多,哪些地方可以直接下脚……如此几番来回,不多时,父亲已经把尚带着些许温热的鸭蛋全部拾捡完毕,若是捡了“齐籽”(就是所有的鸭都产了蛋),这天父亲是最开心了!

把所有的鸭蛋分装到两个专门卖蛋的箩筐里,上面盖上薄膜纸之后,父亲随即把两只箩筐上的四根绳索系好、套牢在那根弹性不错的竹扁担上。这时,母亲已起床,等她吃过用开水泡热的头天剩下的米饭,父亲把杆秤取来,系在扁担的一端,秤砣则轻轻地放入箩筐。随后,母亲挑起担子,带着欣喜与希冀出门了。一路上小心谨慎,直奔距城南中学不远的老菜市场,每次都是要过耒河的。

其实,这把杆秤发挥作用的机会并不多,因为我记得,那时候县城里的人都喜欢按个数买蛋,一般是买十个、二十个。但是,母亲总会带着这把秤。因为难免有些人会按斤数买,似乎八个为一斤。若是没有杆秤,就会十分不便,总是借别的商贩的秤用,终归不是办法,人家也不会乐意的。

杆秤大致由秤杆、秤砣、秤盘(及秤钩)组成,横杆的上方有两个穿有苎麻绳或钢丝的提钮(提钮处往往为杆秤的重心所在)。称蛋时,母亲熟练地把右手大拇指穿过提钮上方的绳索里,小拇指则轻轻压着秤杆的末端,这也是为了避免秤砣滑脱。

待秤钩勾牢装有鸭蛋的小提篮、右手提起来悬空之后,母亲的左手在秤杆上挪动着秤砣,眼睛盯着秤盘星,口中念念有词地算出实际重量。每次母亲都让秤尾高高地翘起(这意味着鸭蛋的重量斤两足,甚至超过秤杆所显示的重量),这样子买家才会高兴与满足。

的确,小小杆秤看起来称的是重量,测的其实是道德良心。一句“您看,秤高高的”,总能温暖彼此,诠释诚信为本的道理。使用杆秤时,“锱铢必较”不但是合理的,更是必须的,最好细微到两和钱——因为,这关乎公平与公正,往往折射出一个买卖人是否光明磊落,值得信赖。

如果杆秤有性格,那它的性格应该是刚正不阿,直挺挺的,从不拐弯抹角。万一杆秤失准了,也许是秤犯了迷糊,更大的可能是使它的人心坏了,在使用前就在秤砣上动了手脚。

小时候跟着母亲在菜市场卖蛋时,时常听到老人家与商贩的争执,最后闹到市场里的工商所,由这些公正的“第三方”来评判,或者用那把公平秤来复秤。

我们家这把杆秤,后来在家里不同的人手上流转过,想必也熟悉各人的手掌及手温。当然,也跟着去过不少地方的菜市场,火电厂、珠矶滩、水东江……

大哥和二哥,用它卖过鱼,因为他们先后承包过孝水冲水库。

大嫂应该用它卖过奈李,记得经行洪久坳的高速公路没有修之前,大哥在那片山上种过奈李,还有橘子等;二嫂无疑带着它卖过菜,出生在杨武咀的她是种菜的好手,卖菜的人缘也好,总是很快就把一担菜脱手。

虽然父母的这把杆秤是买的,但我记得,小时候曾经有师傅挑着摊担到洪久坳叫卖杆秤。其实,是半成品。他们担子里摆满了粗细不一、长短皆有的秤杆。只等主家过来挑选秤杆之后,再来配秤砣,找定盘星,钉秤星。

据说,做秤的秤杆选料极为考究,楠木最好,其次是枣木、梨木、柞栎木等。选用这样的材质,做出的秤杆才能做到不走形,不崩裂。

制作的工序包括选料、刨杆、包铜皮、安提钮、校秤、钻秤花、钉秤星、打磨、上色等工序,每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

关于杆秤的记忆,印象深刻的还有这些场景:过年前队上干塘时给各家各户分鱼,在屋门前的禾坪上,各担水桶里是活蹦乱跳的草鱼、鲢鱼、鳙鱼,但是,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那杆秤,生怕少了一两一钱。

有一年队上一头大牯牛病了,在打针服药都无济于事之后,有人提议不如宰了,还能吃点牛肉。于是,全村人第二天云集在屋后晒谷坪上,围着那杆大秤分牛肉,吆喝喧天,过节一样……

杆秤是用来称重的,有时候也是衡量丰收与否的指征之一。

我记得,在风调雨顺、收成好的年份,在双抢快结束、即将缴纳公粮前,村民们在午饭后会聚集在肆秋门口,玩一种“称重”游戏。

只见两个大人合力用肩膀抬着一根扁担,扁担下方是能称两百斤的大秤。被秤者左手从左腿后方穿过,与右手绞在一起后吊挂在大秤的秤钩上,掌控秤砣的人,则一个一个大声报出其重量。那些体重够分量的人,眼神里有难以察觉的得意,这说明,他家的收成不错,日子过得滋润!

现今,我们遇到杆秤的机会不多了,在菜市场里也不多见。不过,杆秤传递过的精确与公平、人情与温暖,哪怕是那种斤斤计较和最终的相逢一笑,相信仍留存在大家的心中,历久弥新。

年11月20日初稿、21年12月12日二稿、22年3月31日三稿

鹿歧老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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