钉秤匠
文/王向阳
小时候，家乡有一个谜语：“婆婆的家里一条蛇，游来游去游在墙壁上。”谜底就是挂在墙壁上的木杆秤。
木杆秤规格不一，大至三百市斤，小至到一市斤。其中五十斤以上的叫扛秤，用肩膀扛着称，五十斤以下的叫手秤，用手拎着称就行。中药房或者银楼用戥秤，专门用于称量贵重物品，如几钱几分的药物或者金银。
在农业集体化年代，木杆秤用途广泛。不仅农家有木杆秤，生产队也有木杆秤，用于分配粮食。农民去赶集，无论是销售农副产品，还是购买生活必须品，都要用木杆秤称量。甚至还有一种秤牙郎，专门用木杆秤为买卖双方称量，收取佣金。
当时，虽然国家早已统一计量标准，十两为一斤，可乡村里流行的木杆秤是混用的，有十两制的，有二十两制的，还有十六两制的，让我懂得了半斤八两的含义。
传说中，木杆秤的计量单位是鲁班师根据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制定的，十三颗星为十三两，作为一斤。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制度，在十三颗星的基础上，又加人间的“福、禄、寿”三星，共有十六颗星，以十六两为一斤。商贩若短斤少两，少一两要损福，少二两要伤禄，少三两要折寿。
隔壁邻舍有一杆十六两制的秤。那时，隔壁大嫂每天要用自家的大豆跟卖豆腐的大妈换豆腐，比率是两勾半，也就是一斤大豆换两斤半豆腐。如果毛豆是整斤的，计算还算方便，如果有零头，那就复杂了。卖豆腐的既不会打算盘，也不会笔算，只能口算，一会要对付十两制的秤，一会要对付十六两制的秤，一会要对付二十两制的秤，算来算去算不清楚。
有木杆秤，就有钉秤匠，分为两种，一种是坐商，开店摆摊，坐地经营，另一种是行商，挑着担子，走家串户。
早前，家乡最有名的钉秤匠要数在县城横街开店的程岩土。他的老家在浙江永康方岩，爹爹程肇龙，人称小龙师，在浦江黄宅、治平、潘宅一带打铁，是出名的好手艺。家贫出艺，到了十三四岁，他就辍学，跟着爹爹学打铁。打铁至少需要两人配合，不能单独操作，他觉得不自由，就中途改行，跟随姐夫学钉秤。
学手艺期间，程岩土挑着重担，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有生意就停下来做，没有生意就不停地走，行走于浙江浦江、兰溪、义乌各地。那时他才十八九岁，饱尝行商的艰辛，立志改变走村串户的方式，改为坐地经营。手艺学成以后，他就定点开店，加上赶集，设摊经营。在家乡的钉秤匠中，这是吃螃蟹者。
每逢集日的上午，程岩土就去赶集，一为销售，二为接单，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忙不过来。后来，干脆叫弟弟程岩金、程岩启都跟他学钉秤。学成之后，三兄弟分区经营，二弟程岩金在黄宅，四弟程岩启在傅宅，他自己在岩头和潘宅。直到一九七七年，三兄弟集中在县城的横街经营。
那时候，乡村有从旧庙会演变而来的物资交流大会，郑宅是二月十九，潘宅是二月廿七，傅宅是三月三，城里是三月十五、十月二十，黄宅是八月十三，周边的义乌、兰溪、诸暨等地也有，程岩土都要赶去设摊经营。他为人正直，又很仗义，与市场管理人员成为朋友。每年的物资交流大会，市场管理人员都会划出卖秤的好地段，供他设摊经营。由于为人实诚，手艺不凡，他总是最先卖完木杆秤。因此，有人还送他一副对联“衡情量世造公平，器义重礼结朋友”。
俗话说称秤称心，称东西就是在衡量一个人的良心。程岩土钉了一辈子的秤，心中始终有一杆秤，就是公平正义。有些不法小贩愿意出几倍的工钱，叫他钉八两秤、九两秤，都被严辞拒绝，并劝导人家上要对得起天，下要对得起地，做人要讲良心，做生意要凭本事，不能靠走歪门邪道赚昧心钱。
旧时家乡各集市用不同的市秤。譬如，现行市秤一百六十斤，合城里肉秤一百斤，傅宅市秤一百四十八斤，岩头市秤一百四十五斤，郑宅市秤一百五十三斤，黄宅、潘宅市秤一百五十斤。村民大多没有文化，不会换算，算来算去算不清楚，叫苦不迭，而专门吃这碗饭的店家商贩趁机浑水摸鱼，从中牟利。
木杆秤不仅是精确的计量工具，还是一种丰富的文化载体。以前，在洞房花烛夜，新郎用木杆秤掀起新娘的红盖头，成为幸福的使者；建房上梁的时候，将秤锤悬挂梁上，寓意称心如意；居新屋时候，首先搬入木杆秤，然后再搬家具被褥等，有道是“有秤当家，家财兴发”；孩子周岁时，桌子上常会放书、笔、尺、秤和算盘等物品，让孩子抓阄，以预测其未来的性情、志趣、职业和前途；另外，每逢过年，人们还会用红纸卷贴于杆秤头上，祈祷财气兴旺。
同时，从木杆秤中也衍生出许多俗语，丰富了家乡的语言：“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形容两人关系亲密，难舍难分；“秤砣虽小压千斤”，比喻外表虽不引人注目，实际很起作用；“生定的性，钉定的秤”，比喻一个人的性格难以改变；“不识秤花，难以当家”，勤俭持家，从认识秤花开始；“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老鼠爬秤钩──自己称自己”等歇后语，耐人寻味。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十六两制的秤率先淘汰，二十两制的秤随后也淘汰了，剩下十两制的秤。到了九十年代，市制的木杆秤都改成了公制的公斤秤。如今，城乡普遍使用电子秤，木杆秤失去了实用功能，更多地作为一种古物收藏，钉秤匠越来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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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手艺：渐行渐远的江南老行当》（王向阳著，当当网、京东网、亚马逊网、淘宝网有售。）
责编：金月红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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