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天平
小的时候每逢圩日,我总是缠着母亲带我去赶集。后来稍大点我便自己去逛圩,反正镇上集市离我家不远。
五天一次的圩日很是热闹,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但至今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闹市中不可或缺的一物——杆秤,闽南话唤作“秤杆”。
那时候,农产品和家养的禽畜都在集上交易,大到粮油、猪崽,小到鸡鸭、瓜菜,反正一切论斤算两的东西都离不开那一杆秤。一般而言,卖者有自带杆秤的,也有不带的,临时找“中介”代劳。也许是长久需求的缘故,衍生了一种新兴的行业,专门为买卖双方称斤计两的所谓中间人,人们还为其取了个好听又雅致的名字叫“秤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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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作为中间人的“秤倌”通常是比较厚道公允的,但还是常见买卖双方为了分量和斤两围着“秤倌”计较不休,有时候甚至争到脸红脖子粗,双方四手皆抓着秤杆不肯松开,那时候有个专业名词称作“比秤头”,也有叫“比秤星”的。虽说买的没有卖的精,但天下没有谈不拢的买卖,只有谈不拢的价钱,追求惠而不贵而已。每逢这样的场景,小小的我总是默默站在一旁,像看西洋镜一样觉得好玩,大抵我的“人间烟火”便是从这时这里开始的。
据民间传说,木杆秤是鲁班发明的,其根据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杆秤上刻制13颗星花,定13两为一斤。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再添加“福禄寿”三星,正好十六星,遂改一斤为16两,并颁布统一度量衡的诏书。还有另一种说法是春秋时期的范蠡所制。反正关于木杆秤的由来因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人们只知道它是我们华夏的“国粹”而引以为傲。
可以想见,因为度量衡的出现,于是世间物体有了长短、大小、轻重的量化概念。而杆秤的诞生,则使民间交易和百姓互通有了实质的数字依据,所有物质的往来都在秤杆与秤砣的起伏翕然中得以完成。
小小杆秤,简约而不简单,利用众所皆知的杠杆原理融入我们民族的伟大智慧,上通天文下达地理,实在难能可贵。杆秤其秤杆选材一般为楠木,上好的有“红栒子”木,经工匠精细打磨,镶花嵌星,杆砣之间斟酌无隙无误后便可走向市井。至于“戥子”,闽南语叫它“厘顶”,是用珍稀动物牙骨做的袖珍杆秤,常见于金银店铺和药房,不过这两个地方,普通百姓一个是少去,另一个是去了也不看秤起秤落。
自古以来,民间的平民百姓在使用杆秤的历史岁月中,沉淀了好多哲理性的语言,或诙谐幽默或启迪人生,不失为一种不可多得的财富。诸如“不识秤星花”——是对自己的大度调侃,体现一种凡人的江湖襟怀;“秤杆翘翘,该知道拿走”——即说凡事有度,不能欲望无止;“半斤八两”——乃对人的一种实时评价,谁也不可过高估价自己;“秤砣小压千斤”——喻人不可貌相,关键在于有所作为;“有人掌秤杆,有人抹秤砣”——寓意事物关键中还有关键,要害中另有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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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上这些话,在我当年逛集时就常听过,那个时候年少不知愁滋味,更不晓得其中蕴含的哲理,只当是闹市中的江湖用语,或者交易中讨价还价的“行话”,甚至是无聊的市侩之声。岂知生活就是从无数“不起眼”开始的,而高雅的东西多是建立在凡俗之上的。当然随着年轮的翻滚,小小的我也在长个之中伴着长脑。
贫瘠年代,人们视什么都是宝贝,所谓穷家值万金,哪像如今讲究“断、舍、离”。那时候每家必备一杆秤,个别家庭还备有大小两杆,因为过日子不易,必须精打细算省斤抠两。农具、种子、肥料、柴草、烟叶,竹、木、铁、布,无杂不有,都在“计划”之列。拿米兑肉,卖蛋换油,以盈补缺,互通有无,所有家庭的大事小情都要一一通过“秤钩”,这是绝对不能马虎的。
时代的脚步走到今日,发展与变化的速度用“一日千里”还是嫌慢。宏观如天体运行,微观乃“秤星”之亿万分之一之颗粒。至于人之社会性之“度量衡”已然今非昔比,早已告别过去斤两必究的“秤杆年代”。如今凡事大方而体面的绅士超女们即便在超市购物时,也是象征性地瞟一眼数字盘秤,潇洒到令自己都感到意外。
《说文》里称,秤,铨也。古人造字挺有意思,“秤”字“禾”“平”也,隐喻粮食买卖要公平,民以食为天,自古就是粮食重要。如今丰衣足食,对于杆秤,虽说“有你时锦上添花,没你时依旧芳华”,但从大的层面说,杆秤已然告别老码头继而退出历史舞台,悄悄然“隐于市野”,有心的人也只能偶尔在农贸市场见到一些个体摊贩带着杆秤,尽管星星点点,也算是乡愁的延续吧。
好在我们的老祖宗还留下一句话:“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让人玩味无穷……
来源:泉州晚报